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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

05

     鹤丸正绞尽脑汁的思考应该用怎样的问题去引导一期的思考。显然那个问题不能是关于他自己的——之前已经被打断过几回，而且修改之后的记忆，使他们俩都不能回忆起到底是在哪里，度过了怎样的一段彼此相知的岁月。

所以能引起一期思考的问题，显然得从一期身上出发。这个为他所设的局，突破点也一定在他身上。鹤丸断定。

——那么就只能循序渐进了，不知道哪里是突破点的话，就从头开始了解一遍吧。

此时他们正包扎完没多久，两人在手入室中沉默无言。鹤丸正准备打破这沉默，一期却先开口了。

“鹤丸殿，”他的声音像小石子落入平静的湖水中泛起层层涟漪般的，轻柔却又尖锐，“那个时候为什么说那种话呢？您说的那个理由，我知道不是真的。”

鹤丸想过一期会这么问他，一期懂得他话语背后的含义又怎会听不出来他当时的借口是谎言。然而他也不能把真是的答案告诉一期，那会提前引起一期的思考，然后引起那不可抗力的警戒。

鹤丸把手搭在一期的肩上，直勾勾的看着一期的眼睛，一字一句认真道，“你愿意相信我吗？”

一期可能是被鹤丸这样的正经态度给震惊到了，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，“我一直信任你。”

闻言，鹤丸又笑了起来，像偷腥得逞的狐狸一般，“所以我们先换个话题。既然德川家康已经死了，那么大阪城剩下的事务也不过就是重整旗鼓，再创辉煌，或许我们可以聊一聊别的什么东西。”说着，他的手往一期脖颈后一绕，将他勾到自己身边来，把下颚抵在他的肩膀上“不如领我在天守阁里走走？你得知道在手入室里的感觉真的不太好。”语气里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，像是认定一期会纵容他一般。

一期微微摇头无奈的苦笑着，“真是狡猾啊，鹤丸殿。问我这种问题之后，却又转移话题。”

他们现在的姿势就像拥抱一样，虽然并没有那么靠近。鹤丸感觉到一期的手在自己的后背轻轻抚摸，“现在还会觉得疼吗？”他感觉得到一期的吐息轻轻的打在他的耳垂上。

他背上那一刀看着挺吓人的，但实际上只伤及皮肉。那个时候心里充满了恐惧，甚至都不曾感觉到疼痛。确认一期没事以后的那种仿佛劫后余生的般的欢喜，也未曾让他注意到背后的疼痛。

“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怎么疼。”鹤丸回忆着那些时候的心情，慢慢说道，“身体上的伤口，疼痛程度是有限的。”那种心脏骤然紧缩般的疼痛，却几乎是无限的。

他松开了一期，摆了摆手，说：“你不是也在转移话题吗？”然后径自朝着手入室的隔扇走去，没有回头，“鉴于你刚刚的问题让我回忆起了不好的心路历程，就陪我出去透透气作为赔礼吧。”

一期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。鹤丸隐约听到了一期在身后嘟囔着“鹤丸殿意外的孩子气啊。”

 

“一期，既然你对天守阁这么熟悉的话，总该知道一些，比较隐蔽的地方吧？”鹤丸背靠着栏杆，向一期说道。

鹤丸并没能如愿的在天守阁内走动，因为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。

这可不太好办，毕竟他原本是想通过对天守阁各处的探索来观察一期的反应，从而找到突破点。一般来说，越是熟悉的地方越是容易找出矛盾点。对自己是这样，那么对一期也应该如此。只是他完全不知道一期对这大阪城，对这天守阁最为熟悉的是什么。

——那就随便聊聊吧。

至少得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。这样不容易被找到也不容易被打扰。

“隐蔽的地方？”一期重复着鹤丸的问题，沉思了一会儿道，“没什么印象。”

鹤丸摇摇头又叹了口气，一副恨铁不成钢样子，“啊啊，你在这里居住这么多年——从太阁殿下到秀赖公，居然连天守阁都没有探索清楚吗……很失败啊……”

一期被他说得有些又羞又恼，努力解释道：“近侍刀自然是跟随在主公身边的……擅自行动实在是……不合规矩。”

“但是你总不会一直跟着主公吧，比如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该是独自一人。”鹤丸闭上眼，感受着夜间的晚风吹拂。他突然想起现在他与一期一起居住的房间，柔声道，“我们晚上睡的，是你房间吧？还真是一点特色都没有……”声音都要随风一同消散了一般。

“那不是我的房间啊”他听到一期这么说，“我原本的房间在藏刀房。太阁大人喜收集刀剑，藏刀房是用来统一放置的。”他睁开眼，看到一期的脸色带着怀缅的温柔神色，正淡淡的笑着。

鹤丸很喜欢的一期的笑容，他或许都没有发现连他自己的嘴角都挂上了相同的弧度，“那就去看看吧？顺便给我讲讲你当年的事”。

一期一边领路一边说着，“我在太阁大人身边的时候，太阁大人已经拥有许多刀剑了。大约是因为‘刀狩令’的颁布吧。不过凭借太阁大人的威名，也有许多人向太阁大人献刀。”

“前面就是藏刀房了。几乎所有的刀剑都陈列其中……”

一期突然停住了脚步。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鹤丸一个没注意跟他撞到了一起。

“怎么突然停了？不是没到吗？”鹤丸疑惑道。

这时楼下传来了士兵们的喊叫声，“着火了！快来人救火啊！”

——的确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焦炭的味道。

一期如条件反射般道：“鹤丸殿，我们先去帮忙一会儿再来吧。”说着正准备往回走。

一个念头在鹤丸脑中灵光一现。

——又来了。果然又要用大阪城来阻断一期的思考吗？

鹤丸叫住了一期，若无其事的说道，“救火这种事情，我们也无法出太多力。你要相信士兵们有这个能力，所以现在去看藏刀房吧。”

“可是…可是…”一期眉头紧皱着，看起来像是在迷茫。不知是应该向前走去，还是往回救火。

——要趁他的心思还未全部被大阪城占据的时候，继续让他思考下去。

鹤丸决定继续刚刚一期未说完的话，那应该就是突破点。

“一期，你刚刚未完的话，后面内容是什么呢？”鹤丸用如平常一样的，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。

一期虽然很想立马赶去灭火，却还是优先回答了鹤丸的问题，“几乎所有的刀剑都陈列在其中……”

然而鹤丸觉得，他的声音逐渐的变得颤抖起来。原本如初春的和煦暖风般的声音，像是过渡到了冬天，变成了一阵一阵寒风，颤抖着时断时续，“在最中央的……是太阁殿下生前最为喜爱的……”最终一期没能继续说下去，只是低垂着头，神情晦暗难辨，沉默不语。

鹤丸抱住了这样的一期。鹤丸不忍心看到这样的一期，不忍心去看他所为之迷的那双或温柔沉静，或坚定璀璨的眼眸，蒙上一层阴霾的样子。但是他相信一期一定可以从寒冬中走出来，找出在冷冽尽头的、解开这个迷局的钥匙。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下意识的选择抱住一期，但是抱住没什么坏处，如果能成为一期的力量那就更好了。

木头烧焦的油脂味已经越来越浓了，甚至有烟窜了上来。鹤丸也不知道他抱住了一期多久——似乎很长，长的如度过一个冬天；又觉得很短，短到本该阻止他们谈话的人都还没有出现。

一期在他怀中，声线轻轻的，缓缓说道：“鹤丸殿，我没事了，可以放开了。”鹤丸松开手，退后了两步，他本来想说“一期你可真瘦啊，摸着根本没几两肉”这种话，调节这压抑气氛。但是一期却抢先开口道，“鹤丸殿……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……”他的脸上有着浅浅的笑容，仿佛真的为那个“发现”感到喜悦。然而鹤丸看的到，他的眼睛里分明含着一层水雾——好像他只要一眨眼，就有泪要落下来一般。

鹤丸为这样神情的一期感动心痛，“一期，你……”

他话还未完，就又被打断了。

这次打断他的声音，是他所熟悉，却又意料不到的声音。

“一期哥！鹤丸殿！你们怎么在这里？秀赖大人和左卫门佐大人找你们好久了。德川家的忍者放火烧大阪城了，你们快跟我一起过去。”

——低沉却又有些稚嫩的声音。

“药研？你怎么在这里。”鹤丸大惊。

    “鹤丸殿，你在说什么？我是接替一期哥位置的，秀赖大人的近侍刀啊。一期哥没有和你说吗？不管那些了，快跟我一起去找秀赖大人吧。”药研上前牵住了一期的手准备带着一期快点离开此处，但是一期却拉住了他。

     药研抬头冲一期喊着，“一期哥，你也要看着大阪城变为火海吗？”

     鹤丸站在一旁，看着这一幕。

     他好像看到一期眼里的泪终于滴落下来了。应和着那句，“药研，你为什么要用‘也’字呢。”

     药研的神情一下子变得迷茫了。一期抚摸着他的头发，声音轻柔的继续说道：“因为药研已经见过火海了是吗？在本能寺的时候。”

“对啊……”药研的声音变得哽咽了起来，“我在本能寺的时候，就已经见过了。”

 一期握紧了药研的手，对药研笑的温柔，“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，结束这一切。”然后他又看向鹤丸，眼神恢复了清明与坚定。

鹤丸知道，一期已经度过寒冬了。

 

    “藏刀房的正中央，摆放着太阁大人生前最喜爱的刀——一期一振。我从来都不曾在天守阁里活动过。因为我只是一把刀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是刀。但是却和其他刀不同，我们拥有肉身，拥有思想，甚至还有感情……这一切都是不寻常的。”

“打开藏刀房的话我们一定能发现——”

发现只有六把刀拥有真实的肉身。

除去一直在外活动的一期一振，鹤丸国永，药研藤四郎。在藏刀房成列的众多刀中，只有三把“睡”在榻榻米上的刀——鲶尾藤四郎，骨喰藤四郎和厚藤四郎。